遲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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遲來
春光傾瀉，昨日的寒仿佛大夢一場。
細嫩的枝椏從陳年的老樹上萌動，不久青綠便覆蓋了枯老的枝幹，唯剩下大片大片的綠葉在枝頭，任意風起，任意風吹。
在宋文禮偶然間到達的一個公園旁，沿著河有條小道，白日裏路過的人不多，他背著吉他，剛下了課。
那日的天極好，湛藍的天空明朗而清晰，雲的運動順著風的方向，繞成稻穗、繞成柳葉。
遠方的鴿子飛來了，近處的鳥又飛走了。陽光一點也不刺眼，似乎也擔心突來的冷，光芒溫暖，像是人的懷抱。
一旁的公園裏種著銀杏樹，此時葉已勃發生綠，隨著風動落飄揚，他看見公園中巨樹下坐著一個姑娘。距離實在隔得有些遠，他恍惚著，依稀看見姑娘穿著白色長裙，長發披肩，偶有強風過葉飄零時，宛如置身於畫中。
公園裏還有小孩子坐在落滿銀杏的地上，想來土地是松軟的，小草帶著鋒芒，有螞蟻在土地上，小草中行走，躲藏在銀杏下，悄悄的，偷取遺漏的食物。
宋文禮認出了此人，他踏過松軟的草坪，爬上緩坡，走在她面前，“春書。”
她回過神來，事實上她似乎一直在發楞，眼神轉而聚焦，落在他身上。
眉眼，像是青山之間的黛色，幽邃、深遠。
“師哥，我是來等你的。”
“一起去喝杯咖啡嗎？我昨晚睡得太晚，實在有些困了。”她解釋著，陽光鋪撒在她的臉上，襯出平滑白皙的膚色。唇紅齒白，眼睛就像剛清洗幹凈的黑曜石，還閃爍著光。
她大概是芙蓉之面，卻無盈柳之姿，勻稱的身材總被她嫌棄不美，明明已是那樣好的人兒了，可總喜歡含著一雙淚眼。似乎總是憂愁，有訴不完的疼痛。
他本來是打算回家的，然後讀讀書，或是寫些文字，過段時間，等春書上課時，讓她帶過去給莊老師一塊兒瞧了。
可是往前幾次的手稿還沒有退回來，以前莊老師是那樣喜愛文字的人，總是讚嘆他精妙的修辭和真切的體知。怎麽現在也不愛了，春書好像也不愛上莊老師的課了。
她還是那樣喜愛文學，她是三毛的追求者，她曾經寫著想要和三毛一同流浪的話，可她又說她沒有梅西，她不是三毛，她也沒有梅西，她根本無法獨自一人走過死亡的沙漠。
那時他很想說，他可以做她的梅西，如果她願意，不介意白皙的面龐開始被陽光炙烤，逐漸皸裂的嘴唇或是手指。她喜歡漂亮的自己，他更願意陪她去瑞士看雪山，去北歐看極光，他們可以在加拿大一起過秋天，等到六月一起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。
她是那樣喜歡自然的一個人啊，好像她已經融入了自然，逃離人文社會，逃離破損的時代，野蠻的、野生的、充滿野性的一株草。
孟春書挽住了宋文禮的手，就像妹妹拉著哥哥一樣，她和他說她觀察到的春天。
事實上很多動物並不喜歡春天，即使生機、活力、激情和新鮮都在此匯集。
螞蟻討厭自己的巢裏註滿了水，可它們無可奈何，所以它們學會在修建巢穴的時候要修築排水的地方。蜘蛛也討厭自己剛結上的蜘蛛網被雨水淋濕，蜘蛛絲會互相粘連起來，它沒有自己的家，所以它們學會使蜘蛛網結構化。
萬物所相適應，它們好像並不喜歡。
欒樹春天會落下欒花，被雨水浸濕，被行人踩踏，像是爛泥，不過詩裏也是這樣說的，“化作春泥更護花。”
她像是突變的四季，夏日過後便是寒冬。
宋文禮耐心地聽著。
直到她說：“宋文禮，我病了。”
孟春書在思慮再三後和陳景和說過，她有些不知該如何與長輩說明，她似乎生活在一個充滿了封建思想和禮教文化的家庭中，倘若她不能像她以前那樣。
她也有些記不清是什麽樣的了。明媚、陽光、開朗......可自她記事以來，她讀過波德萊爾的《惡之花》，讀過阿加莎的《無人生還》，她從來不相信正義能夠保護人類，從始至終，從未信過。
反正她在這個家族中被判處孤獨的刑罰。就像《百年孤獨》裏的布恩迪亞家族也曾被判處孤獨的刑罰一樣。
陳景和在電話裏告訴她：“我了解你認知中的叔叔阿姨，但還是要說，他們是你的父母，就算斥責，就算不管不顧，比起他們自己發現然後發怒一場，這應該會是最溫和的解決方式。”
“語氣不要那樣強硬，暫且突破內心的禁制。如果發生什麽意外，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，隨時可以來北城找我，不要擔心，你還有退路和餘地。”
因此她有了足夠的安全感。
她想告訴的第一個人是宋文禮。
她想告訴他她很難過，所以冷落他不是故意的。可她一定不會告訴他自己和莊老師的關系，一定不會！
她沒和任何人說過，包括楊真、陳景和甚至是和自己有共同經歷的林箏。
那是個被貼上死亡封條的秘密，除非她甘願以此謝罪，否則她將一輩子隱瞞下去，直到這個秘密和她一同下地獄。
她仍然說著，老師啊，你說你孤獨，需要春書。那現在，也陪我一同下地獄吧。
宋文禮的表情瞬間怔住，仿佛僵硬只是時間靜止一般，他的笑轉而淺淡，眼神中逐漸溢滿了關懷，“所以，從楊真找到我時，你便在騙我，是嗎？”
那不可置信的一雙眼睛裏，孟春書看見自己。她突然後悔自己的說出的話，可一蹙眉，宋文禮便又開口。
“我感受到，一直都是，我知道你的心。”他指了指她的胸口，那裏正有一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。
“這些天來，你很難受，你怎麽能騙過我呢？你忘了，我們已經認識十四年了，孟春書。”那關切的眼神好像是真的，孟春書卻不敢確信。
他在說：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。請信任我，孟春書。
她深怕自己一旦信任，便會萬劫不覆。
“師哥，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吃藥了。”她作出回答。
師哥，我以此誡著自己，以防你對你敬愛的師長失去信任。
“半年前，我求著陳景和帶我去醫院，當時我還怕是自己矯情，不願驚動長輩。但結果如我所料，所以我一直吃藥，節假日去做心理治療，幸好不用住院，不然你們怎麽會一直不知道。”
“但我最近感到很糟糕師哥，林箏死了。她死前的那段時間幾乎一直和我在一起，我知道她為什麽離開啊，可我竟然沒能阻止她。或許，她是應該被阻止的對嗎？我有些不知道。”
“我讀過好多書，當她將自己的經歷描述給我時我甚至可以想到她的反抗......她推搡著卻無能為力，她反抗卻造此強/暴，她什麽也沒錯卻要自殺了解......”孟春書皺著眉，沒有眨眼，淚從她眼眶盈了出來。
小小的人兒啊好像有哭不完的淚，她說著與林箏的經歷，她覺得是自己，才導致林箏的今天，“我和林箏一直都是一起回家，師哥你知道的，可她遇見那兩個人時剛好是我請假的時候，是我沒能陪著她，她才沒能逃脫。”
“她從未因此討厭我，甚至安慰我，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。可是師哥，在等你時，我看著湖面，我的第一個想法是，要是我死了，也沒人看見，那也沒有人知道我是死在了這片湖下吧。”
孟春書端起咖啡杯，顫抖著手喝下一口，瓷杯與小碟間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味道苦極了，和那個人給她的吻一樣。
她看向窗外，玻璃反射出太陽溫暖的光線，照在她的手背上，好像馬上就能長滿春草，變得美好。
這是春天嗎？真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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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光傾瀉，昨日的寒仿佛大夢一場。
細嫩的枝椏從陳年的老樹上萌動，不久青綠便覆蓋了枯老的枝幹，唯剩下大片大片的綠葉在枝頭，任意風起，任意風吹。
在宋文禮偶然間到達的一個公園旁，沿著河有條小道，白日裏路過的人不多，他背著吉他，剛下了課。
那日的天極好，湛藍的天空明朗而清晰，雲的運動順著風的方向，繞成稻穗、繞成柳葉。
遠方的鴿子飛來了，近處的鳥又飛走了。陽光一點也不刺眼，似乎也擔心突來的冷，光芒溫暖，像是人的懷抱。
一旁的公園裏種著銀杏樹，此時葉已勃發生綠，隨著風動落飄揚，他看見公園中巨樹下坐著一個姑娘。距離實在隔得有些遠，他恍惚著，依稀看見姑娘穿著白色長裙，長發披肩，偶有強風過葉飄零時，宛如置身於畫中。
公園裏還有小孩子坐在落滿銀杏的地上，想來土地是松軟的，小草帶著鋒芒，有螞蟻在土地上，小草中行走，躲藏在銀杏下，悄悄的，偷取遺漏的食物。
宋文禮認出了此人，他踏過松軟的草坪，爬上緩坡，走在她面前，“春書。”
她回過神來，事實上她似乎一直在發楞，眼神轉而聚焦，落在他身上。
眉眼，像是青山之間的黛色，幽邃、深遠。
“師哥，我是來等你的。”
“一起去喝杯咖啡嗎？我昨晚睡得太晚，實在有些困了。”她解釋著，陽光鋪撒在她的臉上，襯出平滑白皙的膚色。唇紅齒白，眼睛就像剛清洗幹凈的黑曜石，還閃爍著光。
她大概是芙蓉之面，卻無盈柳之姿，勻稱的身材總被她嫌棄不美，明明已是那樣好的人兒了，可總喜歡含著一雙淚眼。似乎總是憂愁，有訴不完的疼痛。
他本來是打算回家的，然後讀讀書，或是寫些文字，過段時間，等春書上課時，讓她帶過去給莊老師一塊兒瞧了。
可是往前幾次的手稿還沒有退回來，以前莊老師是那樣喜愛文字的人，總是讚嘆他精妙的修辭和真切的體知。怎麽現在也不愛了，春書好像也不愛上莊老師的課了。
她還是那樣喜愛文學，她是三毛的追求者，她曾經寫著想要和三毛一同流浪的話，可她又說她沒有梅西，她不是三毛，她也沒有梅西，她根本無法獨自一人走過死亡的沙漠。
那時他很想說，他可以做她的梅西，如果她願意，不介意白皙的面龐開始被陽光炙烤，逐漸皸裂的嘴唇或是手指。她喜歡漂亮的自己，他更願意陪她去瑞士看雪山，去北歐看極光，他們可以在加拿大一起過秋天，等到六月一起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。
她是那樣喜歡自然的一個人啊，好像她已經融入了自然，逃離人文社會，逃離破損的時代，野蠻的、野生的、充滿野性的一株草。
孟春書挽住了宋文禮的手，就像妹妹拉著哥哥一樣，她和他說她觀察到的春天。
事實上很多動物並不喜歡春天，即使生機、活力、激情和新鮮都在此匯集。
螞蟻討厭自己的巢裏註滿了水，可它們無可奈何，所以它們學會在修建巢穴的時候要修築排水的地方。蜘蛛也討厭自己剛結上的蜘蛛網被雨水淋濕，蜘蛛絲會互相粘連起來，它沒有自己的家，所以它們學會使蜘蛛網結構化。
萬物所相適應，它們好像並不喜歡。
欒樹春天會落下欒花，被雨水浸濕，被行人踩踏，像是爛泥，不過詩裏也是這樣說的，“化作春泥更護花。”
她像是突變的四季，夏日過後便是寒冬。
宋文禮耐心地聽著。
直到她說：“宋文禮，我病了。”
孟春書在思慮再三後和陳景和說過，她有些不知該如何與長輩說明，她似乎生活在一個充滿了封建思想和禮教文化的家庭中，倘若她不能像她以前那樣。
她也有些記不清是什麽樣的了。明媚、陽光、開朗......可自她記事以來，她讀過波德萊爾的《惡之花》，讀過阿加莎的《無人生還》，她從來不相信正義能夠保護人類，從始至終，從未信過。
反正她在這個家族中被判處孤獨的刑罰。就像《百年孤獨》裏的布恩迪亞家族也曾被判處孤獨的刑罰一樣。
陳景和在電話裏告訴她：“我了解你認知中的叔叔阿姨，但還是要說，他們是你的父母，就算斥責，就算不管不顧，比起他們自己發現然後發怒一場，這應該會是最溫和的解決方式。”
“語氣不要那樣強硬，暫且突破內心的禁制。如果發生什麽意外，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，隨時可以來北城找我，不要擔心，你還有退路和餘地。”
因此她有了足夠的安全感。
她想告訴的第一個人是宋文禮。
她想告訴他她很難過，所以冷落他不是故意的。可她一定不會告訴他自己和莊老師的關系，一定不會！
她沒和任何人說過，包括楊真、陳景和甚至是和自己有共同經歷的林箏。
那是個被貼上死亡封條的秘密，除非她甘願以此謝罪，否則她將一輩子隱瞞下去，直到這個秘密和她一同下地獄。
她仍然說著，老師啊，你說你孤獨，需要春書。那現在，也陪我一同下地獄吧。
宋文禮的表情瞬間怔住，仿佛僵硬只是時間靜止一般，他的笑轉而淺淡，眼神中逐漸溢滿了關懷，“所以，從楊真找到我時，你便在騙我，是嗎？”
那不可置信的一雙眼睛裏，孟春書看見自己。她突然後悔自己的說出的話，可一蹙眉，宋文禮便又開口。
“我感受到，一直都是，我知道你的心。”他指了指她的胸口，那裏正有一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。
“這些天來，你很難受，你怎麽能騙過我呢？你忘了，我們已經認識十四年了，孟春書。”那關切的眼神好像是真的，孟春書卻不敢確信。
他在說：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。請信任我，孟春書。
她深怕自己一旦信任，便會萬劫不覆。
“師哥，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吃藥了。”她作出回答。
師哥，我以此誡著自己，以防你對你敬愛的師長失去信任。
“半年前，我求著陳景和帶我去醫院，當時我還怕是自己矯情，不願驚動長輩。但結果如我所料，所以我一直吃藥，節假日去做心理治療，幸好不用住院，不然你們怎麽會一直不知道。”
“但我最近感到很糟糕師哥，林箏死了。她死前的那段時間幾乎一直和我在一起，我知道她為什麽離開啊，可我竟然沒能阻止她。或許，她是應該被阻止的對嗎？我有些不知道。”
“我讀過好多書，當她將自己的經歷描述給我時我甚至可以想到她的反抗......她推搡著卻無能為力，她反抗卻造此強/暴，她什麽也沒錯卻要自殺了解......”孟春書皺著眉，沒有眨眼，淚從她眼眶盈了出來。
小小的人兒啊好像有哭不完的淚，她說著與林箏的經歷，她覺得是自己，才導致林箏的今天，“我和林箏一直都是一起回家，師哥你知道的，可她遇見那兩個人時剛好是我請假的時候，是我沒能陪著她，她才沒能逃脫。”
“她從未因此討厭我，甚至安慰我，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。可是師哥，在等你時，我看著湖面，我的第一個想法是，要是我死了，也沒人看見，那也沒有人知道我是死在了這片湖下吧。”
孟春書端起咖啡杯，顫抖著手喝下一口，瓷杯與小碟間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味道苦極了，和那個人給她的吻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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